局長來電
郝波平與墨魚骨都在盤算與對方一決雌雄的時候,黑黑的棋子就像一群熟睡的小龜,安靜地趴在棋盤上。郝波平想好了進攻的路線,正準備出擊,手機里的女人突然唱了起來。
一條大河波浪寬,風吹稻花香兩岸——
郝波平想好的步子,一下全亂了。他心里一恨,要殺過岸去了,還香什么兩岸。
“喂。誰呀?”郝波平冷冷地問。
“小郝吧?我是柯樹春,謝謝你!”這電話竟然是局長打來的。
郝波平心里一驚,手機也差點掉到地上。見鬼,柯樹春,柯局長,這個趾高氣揚的家伙,怎么會給自己打電話呢?還莫名其妙說什么謝謝?
“柯局長——”郝波平顫抖著,剛叫出這三個字,本想問個究竟,可對方已掛斷了電話。郝波平回撥了一下手機,撥通才響了兩下,卻被對方掐斷了。
“柯局長?頭頭?不簡單呀,局長也會打電話給你?要當官了吧?當官歸當官,這盤棋還得下。你還是快點動手吧!”墨魚骨早已想好了出擊的步法,就等著郝波平出手了。
郝波平的思路早被柯局長這個莫名其妙的電話搞得亂七八糟,哪還有什么心思研究棋局。他草草動手出炮,直轟對方老巢,卻被對方一駕戰車擋住。郝波平調轉炮位,想破象將軍,但一個疏忽,誤入對方馬口,被對方一個回馬吞了大炮。失了大炮,郝方的勢力明顯不如墨方。墨方開動戰車,驅使戰馬,調動大炮,對郝方形成了三面夾擊之勢。郝方連連失守,節節敗退,很快就舉手投降了。
“呵呵。郝波平,郝無敵,想不到吧?你也會輸,你也有今天。嘿嘿。”墨魚骨贏了郝波平,比娶媳婦還要高興。
“這盤不算,我在關鍵時刻被人干擾。”郝波平輸給墨魚骨,就像二十歲大后生被三歲的小孩打翻在地,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。
“你小子不簡單呀,局長也打電話給你,哪還有心思下棋呀?這盤不算,那再殺一盤怎么樣?”墨魚骨心里明白,這棋贏得有些蹊蹺。不就局長一個電話嗎?郝波平怎么會嚇得靈魂也出了竅?
“死魚骨你別瞎扯,十有八九是局長喝醉了。喝醉的人打錯電話,是很正常的事。”郝波平說這句話,心里其實沒一點底,因為局長第一句就問“小郝嗎”,并不像是打錯了。
“喝醉也打給你,打錯也打給你,那更說明你是他的心腹呢。”墨魚骨感到奇怪,這世界還有這樣對一個電話也如此耿耿于懷的人。不過,墨魚骨沒吃過公家飯,不知道局長的厲害,也不知道局長與屬下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。
“心腹個屁,局長的門朝哪開我也不知道呢。”郝波平這話,是實在話。正因為這樣,他才納悶,局長哪來的“謝謝你”呢?
郝波平已無心走棋,心煩意亂回到了家里。
郝波平丟了魂似的,呆在沙發上一句話也不說。他一直在想柯局長的電話,想得頭也疼了,也想不出個子丑寅卯來。手指間夾著一根點燃的香煙,他一口也沒抽。那香煙,就像插在香爐上的佛香一樣,一動不動,一點一點燃燒,一縷一縷細細的輕煙,仿佛從他的兩指間溢出,直直地向天花板竄去,然后,緩緩地彌漫消失在整個房間里。一截長長的灰白色煙灰,牢牢地附在暗黃色的煙蒂上。
“鬼摸了吧?回家就像個佛塑在那里。”郝波平的妻子楚修秀,也發現了老公反常的神態。
郝波平一驚,就像心底的隱私被人識破,臉一紅,手一抖,半截煙灰,不偏不倚,鳥糞一樣掉落在他自己的褲襠上。
“唉!不是鬼摸了,是被人弄糊涂了。”郝波平就把柯局長那個莫名其妙的電話給妻子說了一遍。
“你替局長干過什么活,賣過什么力,或扛過什么事沒有?”楚修秀也覺得這事挺蹊蹺。
“沒有。”郝波平肯定地說。
“那你背地里說過你們局長什么壞話沒有?”楚修秀腦筋轉得比風還快。
“就是有一次,與一幫同事一起喝酒,有人說柯局長很會喝酒,五十二度的五糧液,一口氣能喝下一瓶半。喝完,還習慣拿啤酒漱漱口,還能一口氣漱掉五六瓶。那時,我就說了一句,能喝那么多酒,局長的肚子是鐵打的還差不多。這話,總不算什么壞話吧?”郝波平想了一陣,覺得自己也沒說過什么出格的壞話。
“肯定就是這句話出了問題。你想想,你說局長的肚子是鐵打的,那不等于詛咒他嘛?肚子為什么是鐵打的?那不就是裝上機器嗎?現在肚子壞了裝機器的人,又不是沒有。想想,多怕人呀!肯定是誰把你這話傳到了局長的耳朵里,局長痛恨你背地里詛咒他,心里不舒服,就拿起電話,警告一下你。”楚修秀就像個推理專家似的,分析得有枝有葉,頭頭是道。
“但柯局長只說了一句‘謝謝你’,別的什么也沒說。如果他不舒服,罵我幾句才對呀。”郝波平被妻子的一番分析推理完全弄糊涂了。
“真是榆木腦袋不開竅。局長還能像你想象的那樣,不舒服就罵幾句?那還叫局長嗎?他說的是反話,你這也不懂?他說謝謝你,意思就是說,郝波平,你這條死狗,你詛咒我肚子鐵打,我讓你欲哭無淚。”楚修秀拿腔拿調,說得就跟柯局長似的,一點也不容置疑。
“誰這么陰險?在背后裝神弄鬼,什么話都要向領導匯報。如果這樣一句玩笑話還當真,還當反動言論向上匯報,那我以后在人前人后還敢說話嗎?”郝波平早被妻子的話嚇得臉色煞白。那時那刻,“謝謝你”這三個字,在郝波平看來,已不是什么文明禮貌用語,而更像是鬼哭狼嚎。
“這個你更不懂了,當領導的人,到處都有耳目。那些表面上與你稱兄道弟的人,說不定背地里就是個狗特務呢。”楚修秀認定柯局長的電話,就是一個報喪電話。
郝波平覺得,妻子的話,也不是沒有道理。不然,自己一沒替局長干過活,二沒請局長喝過酒,三沒給局長送過禮,局長干嗎要說謝謝你?聽說,局里接下去還打算從機關分流一些人員到基層,這節骨眼里出了錯,去留還不是局長一句話?
郝波平就恨起自己那張臭嘴,說什么不好,怎么鬼使神差就冒出那句該死的肚子是鐵打的?肚子自古就是肉長的,怎么可能是鐵打的呢?他更恨那個當面人背面鬼的家伙,那個狗特務。那么多人,說了那么多話,見鬼,怎么偏偏就記住那句肚子是鐵打的?可這個背面鬼,這個狗特務,這個挨千刀的,又會是誰呢?
郝波平越想越怕,怕得晚飯沒吃就倒在了床上。楚修秀也皺了眉頭,埋怨丈夫那張臭嘴亂說話,又數落丈夫平時不知道燒香拜佛,臨到有事,才這樣束手無策。就在這時,郝波平手機里的女人,又唱起歌來。
今夜無眠,今夜無眠——
郝波平拿起手機一看,又是柯局長的號碼,早嚇得雙手像篩糠。他連按了三下,才接通了電話。
“柯局長,您,您好。我是小郝,郝波平——”郝波平顫抖得話也說不流利了。
“小郝,對不起,剛才我想找另外一個小郝,打錯了電話。后來,有客人來了,所以沒接你電話。對不起了。”柯局長說話,其實一點也不趾高氣揚。甚至,還感覺挺親切呢。
“柯局長,沒事的。沒事的。”郝波平感動得淚都要流出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