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這個字念‘家’,國家的家,來,大家跟著我一起念……”簡陋的屋舍,一名穿著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正指著一塊老舊木板朗聲說道。這是一個偏僻的鄉村,滿打滿算也不超過百余口人家。這位中年男子姓楊,是村子里唯一有點文化的人。一如既往,今天,楊先生在給孩子們上著課,但不一會兒,屋舍外響起了些許嘈雜的聲音,似乎村民在爭論著什么。許是爭論的激烈,聲音大了些,引得孩子們紛紛偏頭,把眼睛可勁地往外瞅,想看看發生了什么?直到楊先生大聲呵斥了兩聲,才慌忙地回過頭來,繼續專心看木板上稍顯歪斜的“家”字。
屋舍外不遠處的村口,的確聚集了一幫村民。發生了什么呢?在眾人圍聚的中央,一名衣衫襤褸的男子正癱坐著,他自稱為馮二,來到村子,說是為了投奔親戚,要找姓馮的人家,找馮二姨。這不大的地方,到處都是姓馮的人家,大家也互相熟識,一聽找馮二姨,都不由得嘆了一口氣,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說這個事情。而馮二繞著村子找了兩三圈,終究是沒有尋到自家二姨,又因為路上奔波,饑渴難耐,沒有了力氣,索性一屁股癱坐在了村口,也不說話,只呆呆地看著村里過往的人。
村子里,大家都知道馮二姨的事情,卻沒有人開口。最后終究是村長聽說村口有個生面孔來找二姨,現在正癱坐著,無奈,慢慢踱步來到了村口。身旁跟著的還有教書的楊先生。而在他們來之前就已經圍了有一堆人在村口,看著馮二指指點點的,嘀嘀咕咕不知道說點什么。有些膽子大的,好事的人,不知道事情是啥,又問男子哪來的?要干啥什么什么的。馮二想著,剛剛沒有問到,現在大家都在這,問問情況也好。可在自己訴說尋親之后,人們都不由得搖了搖頭,嘆一口氣,與鄰居朋友相互看看,互相嘀咕,終究是沒有說出啥來了。馮二本就是憨直的性格,雖然大家不回答,也不知道如何詢問,再加上這亂世,投奔親戚卻尋覓不到的事情時有發生,自己想是找不到二姨,或者,二姨也許已經。唉,馮二心里突然想到一個不好的結果,但卻不敢細想,怕結果真是如此,不覺間,眼眶紅了起來。
實際上,村民們心里都明白,要嘛是這男子尋錯姓馮的地界,要嘛他找的就是那家人了。村子里馮姓,但真正可以讓大家叫作二姨的,也只有那一位,不僅僅是因為她的輩分,更因為她的為人處世極好。只可惜早些年,鬼子掃蕩的時候,就被鬼子用刺刀挑死了。到現在都有五六年了,突然來個人找二姨,十有八九也是不知道二姨已經去了。現在來投奔,人都走了,村民也不知道如何告訴他這個悲慘的事情,也終究是說不出啥好的安慰話來,所以一致的閉口不談,說不知道不知道,讓人去通知了村長,想著讓村長來說這個消息。這時眾人見到楊先生和村長走了過來,便主動讓開了一條道,讓他們到了男子的面前,村長問道:“壯年,你可是尋馮二姨的?你是她家的侄子?”“對呀對呀,大爺,我是二姨的侄子,我是山那頭吳家灣逃難過來的。我家二姨嫁得遠,我就在小時候見過。現在我家親人都被土匪禍禍了,我只能來投奔她了,可這四周兵荒馬亂的,才打聽到您這是馮家村,我家二姨?”馮二一聽村長問話,內心一激靈,許是有了希冀,抬頭向村長問道。
“哎呦,怪不得呢,吳家灣離我們這老遠了。這么可憐啊,聽說吳家灣正打仗激烈呢。”“可不是嘛,聽說路邊都是人頭,那死人啊,手啊,腳啊都爛在溝里……”聽到中年男人是吳家灣來的,村長還沒說話,圍觀的人一下就炸了,不自覺地退了一兩步,紛紛議論起來,跟身旁的人說著自己聽來的吳家灣慘狀,就連沒發話的楊先生也不由得皺了皺眉頭。“大家安靜下”終究是村長年歲長些,見過些風雨,有些威嚴,止住了村里人的喧嘩。村長之前只知道有人來尋親,沒想到竟是吳家灣那邊過來的。唉,那邊的慘狀,村長也有些犯怵。這剛逃出來,二姨又不在了。這可咋說啊?而且人家好歹逃過來了,也是馮姓的親戚,總不能讓他就這樣坐在村口。“二姨早年間就搬走了,你找的地方是對的,可她已經不在這了。”就在村長犯難的時候,楊先生終是開了口。只不過是撒了個謊,稱二姨是搬走了,沒說她“去了”,不再給馮二打擊。“啊?這,她老人家搬哪去了?”馮二聽此帶著哭腔道,自己全家都不在了,唯一的親戚若是都尋不見,這可咋辦?“不知道啊,搬走好多年了,你看那座就是她家的老房子。”村長一聽楊先生的話,就曉得了他的打算,不由也開口順著話,指著一座房子說道。“這這這,那我可咋辦啊?”馮二不禁低下了頭,淚水直在眼眶里打轉,只是一點倔強不讓眼淚掉下來,但說話的聲音都微微發顫。“唉!”終究是鄉下人家淳樸,看他這般襤褸模樣,在心里思索了一會,村長就開口道。“要不你就留在我村里吧,有啥想法,有啥手藝,實在沒地方可去,看看我們村里能不能給你口飯吃?”“沒地方可去了,家里人都死了,好不容易逃到您這,想求親戚收留,都沒了。我就跟父親學過兩年木匠手藝,其他都沒了。”這話一出口,配上他凄涼的身影,再回憶起早年馮二姨的好,有好幾位大媽都不由得抹了抹眼睛。“既然會點手藝,要不就留在我們村吧,你可以住在馮二姨的家里。大家伙幫襯幫襯你也是可以的,總有口飯吃。”楊先生開口說道。此話一出,“對呀,對呀……要不就留在我們這吧”又有幾個村民應和道。村長聽到楊先生這么說,村民也都同意,就這樣把馮二留在了村里。
轉眼間一年就過去了。這一年,異鄉的馮二已經在村子中漸漸安頓了下來,而且由于念及馮二姨的親戚,加之其木匠手藝不錯,為人本分,時常幫村民們修點桌椅,大家也都待他十分友好,不覺間把他當做了本村人。小山村的生活是平靜的,盡管處在戰時,但相較于外界的動蕩,這里少些侵害,頂多有匪、有軍人來的時候,大家會躲進山里。不過即便是這樣,至少也是比外界安穩些。
直到這天夜里,看似平靜的生活似乎不一樣了。正是九月的時節,白天有些悶熱,眾人干活有些疲乏。到了晚上,山間林木多,日頭一落起霧了,才涼快下來。而山里也實在沒啥娛樂活動,大家都早早地躺床上休息去了。夜深,村子都是靜悄悄的,可就在九點多的時候,一個黑影突然出現,摸索在村間的小道上。按照道理來說,若是這晚間有陌生動靜,有陌生人,各家各戶的狗應該都會吠叫的,可似乎這個黑影對村里情況很熟悉,狗兒們對他也很熟悉,竟然一聲激烈的狗叫也沒有,就算有一兩只叫了兩聲,也像打招呼似的,并沒有什么對于陌生的警惕,也就沒有激起主人出門查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