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一那年，介紹到慶元的特色時，班主任曾說到慶元有知名的冷杉，但他沒有接著詳細說，我模糊地把它聽成“冷山”，還以為慶元有類似日本富士山那樣的山。15年之后，因工作調動，才知道被我聽錯名的它原來叫百山祖冷杉，并且還成為了我的主要工作對象，至今，我與它已保持了19年整的“親近”關系。

　　清楚地記得，去年的某一天晚上，我與冷杉課題組老師微信聊天，在談到野生幼苗死亡率很高及原因后，發現我的眼眶居然濕潤了，我想我真的是動了情，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我們之間的關系，“朋友”“親人”“寶貝”等不甚確切但又不為過。其實根本用不著去找什么詞語來形容，對于有著漫長歲月的百山祖冷杉來說，我與它只算是有著一面之緣或是短促交流罷了。還是先說說它吧，它生長在百山祖西南坡海拔約1750米的林子里，野生成熟植株現存3株，其貌不揚卻聲名顯赫，這得從兩篇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文章說起。

　　第一篇文章是《百山祖冷杉——一種新的冷杉的發現》，1976年11月發表在《植物分類學報》上的論文，由慶元縣萬里林場吳鳴翔執筆，百山祖冷杉(Abies beshanzuensis M. H. Wu)成為了第一種由中國人命名的冷杉。這篇論文引起了國內外學術界一時的轟動，顛覆了“冷杉一般分布在2000多米的高山地帶”“華東大陸不可能有冷杉分布”的傳統觀點。一石激起千層浪，隨后，相繼在我國廣西發現了元寶山冷杉、資源冷杉，在貴州發現了梵凈山冷杉，在湖南發現了大院冷杉。這些冷杉都是瀕危物種，現都是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植物。

　　冷杉并不是喜歡冰冷的氣候，而是不能忍受高溫氣候。在第四紀冰川時期，冷杉云杉等植物廣泛分布。到了全新世，氣候明顯轉暖，尤其是距今約8500-3000年的高溫期，低緯度低海拔地區的冷杉云杉等高寒植物逐漸消失，高海拔的山體也就成為了這些植物在這一地區難覓的避難所。在百山祖，冷杉躲到了喬木林的分布上限，再往上幾米就是低矮而樹干不通直的矮曲林。海拔高度超過百山祖的，在武夷山脈有黃崗山等5座山，武夷余脈洞宮山脈還有龍泉黃茅尖。當時，我國有些植物學家認為以上這些高山上很可能也有冷杉分布，也曾有很多人進山仔細考察尋找，但均未能找到，百山祖冷杉成為了我國東南大陸唯一的冷杉屬植物。為什么東南大陸僅百山祖有冷杉分布，至今還是一個未解之迷。百山祖冷杉在研究植物區系發生和演變，以及古地理學和古氣候學等方面具有很高的科研價值。毫不夸張地說，國內目前尚沒有哪一個新種的發現能夠引起如此強烈的多重效應。

　　百山祖冷杉的發現可謂好事多磨。1963年秋，龍泉林科所的年輕人吳鳴翔，伙同兩名同事到百山祖采集植物標本。一天，天公“作美”，為了避雨，他們三人躲進林子，出于職業習慣，躲雨時也不停地觀察周圍植物，不久就注意到幾株大樹。雨停后，他們只采集到了枝葉標本，初看了其形態特征，疑似地記錄著“華東黃杉？”。數了數，這種樹共有8株。后來，他開始懷疑會不會是冷杉，但多名權威專家說百山祖不可能有冷杉分布，再說新種的發現不僅需要枝葉標本，還需要有花、果標本。1971年，他調到距離更近的慶元縣萬里林場，期間他幾度來過，但皆無所獲。直到1975年7月，他陪同兩名著名植物學教授到百山祖考察植物。幸運的是，這次他采到了球果。兩位教授仔細察看了球果，驚喜地說：“這就是冷杉！”隨后，他到科研院所、高等院校查閱了大量的文獻資料。之后，在有關專家的指導和幫助下，他和同事開展了大量的調查研究工作，大到喬木灌木，小到苔蘚地衣，細到土壤孢粉、木材結構，最后促成了該論文的發表。此時，百山祖冷杉只剩下5株。

　　百山祖地處東南沿海山地，受亞熱帶海洋性季風氣候影響較大。眾山皆小，百山祖截攔了東南風所攜帶的水汽，降雨量非常高，日夜溫差大，常年云霧繚繞。正是因為這獨特的地形和森林小氣候，百山祖才有了冷杉的奇跡。每回登頂時，都想找個合適的位置，探頭端詳它的容貌，也常為科研友人指點方位。百山祖冷杉樹型高大，樹冠高出周圍樹木三五米，早晚時分，亦或陰雨天氣，它們宛如騰云駕霧的三位駕鶴之仙。初冬時節，周圍樹木的葉子掉落，百山祖冷杉成為灰白色林冠上僅有的綠色點綴，如同撐在林冠上的三把大綠傘，在寒風中輕輕搖曳。

　　百山祖冷杉為松科冷杉屬植物。針葉黛綠，先端凹陷，用手去摸沒有針刺感，這是百山祖冷杉的最大特點。葉子寬約3毫米，但長短不一，短的約1厘米，長的超過4厘米，上短下長，排列成半圓柱梳子狀，可以更好地利用光能。葉子背面中脈兩側有明顯的白色氣孔帶。百山祖冷杉的樹干、樹枝、樹皮具備了松樹的通性。在與周圍闊葉樹種爭奪陽光之戰中，百山祖冷杉傷痕累累，樹干上殘存著幾輪枯枝，記載下它們爭而不勝的歲月滄桑，更昭示著堅韌不拔的頑強意志。最大那株南向的枝條少而短，偏冠明顯，沒有了對稱美，偷偷模仿黃山迎客松的造型。

　　鮮為人知的是，從樹干基部彎曲的痕跡看，最大那株其實是老樹的一個萌芽條。或因臺風，老樹被吹倒，在近地面處萌生出一小枝條，這枝條承載著老樹所有的希望，延續了老樹的生命，并得益于老樹龐大根系提供的水分和養分，現已長成參天大樹，胸徑達45厘米。老樹枯死后，底部現留著一個直徑約6厘米的洞口，不知洞內多深多大，已成為了山老鼠舒適的居所。

　　第二篇文章是《最瀕危的12種動物和12種植物》,1987年2月刊登在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物種存續委員會第8期通訊《物種》上，其中就有百山祖冷杉，被同時列入的還有我國的白鰭豚和臺灣穗花杉。據不完全統計，冷杉屬植物全球約有90種，中國有28種，而百山祖冷杉是全球最為稀少的。它難得開花結果，自然繁殖相當困難，因而被列為全球最瀕危的十二種植物之一。這篇文章的公布，引起了世人對百山祖冷杉命運的高度關注，同時也對保護與繁育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。

　　根據《IUCN物種紅色名錄瀕危等級和標準(3.1版)》的相關標準和指標，百山祖冷杉處于極度瀕危等級。那是什么原因導致其極度瀕危呢？目前對它的瀕危原因尚研究不多，綜合有關專家的答案，大致有：氣候變遷逼使冷杉分布區向高緯度高海拔山地退縮；人類開發活動及森林火災，使冷杉分布區更為狹小；樹種競爭中處于劣勢；土壤貧瘠，難得開花，花期多雨，授粉困難；種群內部分化，有效種子極少；自然災害和動物為害。

　　通過多年的觀察，以及近年來的生境改良、林下野生幼苗培育等探索，結合科研單位的初步研究成果，我發現還有其他一些瀕危原因。主要有：一是高溫導致種子敗育。稚嫩的球果暴露在樹冠之外，全無庇護，盛夏酷暑難耐，球果因終日受烈日暴曬而灼傷，上演了數不勝數的胎死腹中之悲劇。二是幼苗根系難入土。百山祖冷杉周圍的闊葉樹每年都掉落葉子，來不及分解，且越積越厚，幼苗難以將根系扎入土中，高溫干旱來臨之時性命憂天。三是缺乏充足的光照。母樹光照不足，開花的機會必然較少。林下光線暗淡，幾乎沒有直射光，幼苗難以成活。生態因子相互關聯，動其一變其二。雖說可以采取透光伐、去除枯枝落葉等措施來改善，但很容易引起連環反應，諸如降低林內濕度，不利于母樹抗高溫，影響種子發芽，加劇水流對幼苗的沖劇。況且，這是極其珍貴的物種，在它周邊采取干預活動當慎之又慎。

　　期待第三篇同樣具有里程碑意義的、成功促進百山祖冷杉天然更新的“文章”，序言已粗粗有了腹稿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