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昏將至,父親吃完飯坐在家門口乘涼,與往日一樣跟來往的人互相問候。緩緩落下的夕陽灑了父親一身的顏色。悶熱的早夏,我坐在屋子里頭看著父親的背影,一恍神,一眨眼,思緒萬千。
記憶里的父親是個有理想的人。那時我還小,依稀記得父親每天工作回家后用電腦機械制圖到很晚才休息,他對我很嚴格,要求我每天練幾張字帖、背幾首古詩、看幾篇文章后才能睡覺。那時的父親總是精力很好,有熬不完的夜,他學習的同時還監督我學習,燈火通明。
我總是屁顛屁顛地跟在父親身后,跟他對詩詞,打乒乓球,讓他教我騎自行車,跟他與母親一起在晚飯后去公園散步,看他們跳舞,再就是閑時帶我和母親去旅游。我的十幾歲就是這樣無憂無慮地過著,躲在父親的身后,僅有的煩惱或許就是晚飯吃什么?該去哪兒玩?
再大些,父親會吹簫拉二胡給我聽,教我彈吉他,我總是敷衍了事,在父親面前我總是那樣任性,無憂無慮。
而一切的變故是在那個蟬鳴熱烈的季節,年輕的父親放棄了蒸蒸日上的工作,帶著我和母親回到了故鄉。后來的一些日子,記憶里少了父親的許多片段。日子越來越平淡,沒有多大的變化,父親總是很忙,工作到很晚才下班,沒時間帶我出去玩,也再沒有與母親去跳過舞。
再后來,父親帶著他的遠大抱負,與朋友合伙辦廠,投入所有身家,沒過兩年因各種原因倒閉,父親的投資失敗了,還欠下不少債務。母親也因意外導致右手右腳殘疾,如此地猝不及防。我始終忘不了父親那段時間回家后的一聲聲嘆息,和一幕幕母親獨自坐在床邊的啜泣。
我們都希望歲月靜好,無憂無痛,可事實卻給我們沉痛一擊。此后我看見父親眼角的皺紋變多,或許是在多少個深夜輾轉反側,徹夜難眠。
曾有段時間,母親對生活不抱期望,她埋怨命運不公,責怪殘酷的現實。但我時常聽到父親鼓勵母親對生活要有希望,漸漸地,母親從那些難過的日子里走了出來。于是這一句句互相安慰的話語,成為了父親和母親生活的動力,調整心態,在不知不覺中,成為了兩人的習慣。我們都在期待一切變好,往后的日子,父親也還在這場風雨里尋找方向。
如今,父親喜歡在吃飯時喝點小酒,趁著酒勁與我們說著年輕時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,言語中雖還帶著些許遺憾,更多的是感慨他這上半生。母親也在飯桌上講起那段在異鄉穿著高跟鞋與父親跳舞的日子,滿臉笑容。
那個灼眼的夏季似乎變得格外綿長,桀驁不馴的鷹盤旋在天空,年輕時父親不動聲色的驕傲,逐漸隱沒在氤氳了熾熱氣息的云層中。
揉了揉眼,望向坐在凳子上的父親,晚風悄悄地,拂去了我的淚光。還好,如今一切安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