仿佛是商量好似的，一夜之間，銀杏葉黃了，桂花開了，田野里的稻穗舉起了金色的串串谷子，天空也漸漸地澄澈高遠(yuǎn)起來……

　　小時候的秋天，我?guī)缀鯖]有見過桂花，在東部的小山村和小鄉(xiāng)鎮(zhèn)里，秋天最常見的就是金黃的稻谷和山上的野果了。

　　也是這樣的秋天。農(nóng)忙時節(jié)放假回家，家里的男人們都忙著收割田地里的稻谷、豆子。我們村坐落在一個山包上，村子里的田多半是在另一座山的山腳或是山中間，來回要個把小時。男人們?yōu)榱耸�時間，午飯是不回家吃的，于是送午飯就成了我們小孩子的差事了。

　　晌午時分，母親將飯菜裝在飯盒里，用圍裙包了好幾層，遞給我說：“去吧，路上小心！”我吵著我的飯也要帶到田里和大人們一起吃，母親拗不過我只好也給我裝上了。于是，我約上妹妹就歡呼雀躍地出發(fā)了。

　　秋天的山野是迷人的，更是富饒大方的。一路上，我們的眼睛就滴溜溜地在路邊、樹叢里搜索著大山饋贈的美味——野果。

　　黑紫的“地茄”到處都是，摘一兜滿滿的來不及洗就往嘴里送，不一會兒，姐妹幾個就伸著烏紫的舌頭互相比著誰的更黑，然后開心地大笑。“地茄”因為多，算是比較下等的野果子。真正高級的要算那種不常尋覓得到的“黃囊”和“糟嫁”(慶元方言)。

　　“黃囊”沒成熟時是綠色的，硬硬的，像極了爺爺?shù)臒煷�子，懸掛在綠色的藤葉中，一株也就結(jié)那么三兩個。成熟了的“黃囊”顏色變黃，變軟，撕開軟軟的皮，擠出黃黃的果漿，吸一口，甜甜的。舌頭在口腔里上下左右攪動，能準(zhǔn)確無誤地找到裹挾在甜漿里的黑籽，并將其吐出。因為黃囊稀罕，我和哥哥常常因此爭吵。他拎著我焐了好幾天就快可以食用的黃囊，站在二樓樓梯口得意炫耀，我在一樓樓梯前的泥地里打滾絕望哭泣的情景至今還歷歷在目。

　　而“糟嫁”我?guī)缀鯖]見過。“那凳”后來上學(xué)到了荷地才見到過同學(xué)帶來，黑珍珠似的一團，看看顏色就誘人得不行，長大后才知道其實就是“五味子”。還有山葡萄，都是極稀罕的野果，非關(guān)系特別鐵才能討要到一兩顆，不然絕對只有咽口水的份。

　　到了田間，我們打開飯，和爺爺、父親坐在田埂上或是稻草堆上一起吃。有時候筷子帶少了，父親就會折下樹枝，在小溪水里洗洗給我們當(dāng)筷子。就著小樹枝吃飯的我們倍覺新奇有趣，在下次母親備飯時我們就會故意將筷子落下，好繼續(xù)用樹枝作筷子吃飯。

　　吃完飯，我們會幫忙將割下的稻穗搬運到父親轟轟作響的打稻機旁。黃昏時分，大人們挑著打下來的稻谷，我們則背一捆稻稈回家。鋒利的稻葉常常會劃破皮膚和手臂，汗水流下就又痛又癢。

　　背回的稻稈曬干后可扎成片，鋪于床上當(dāng)墊子。晚上躺在墊了稻草墊子的床上，能聞到稻谷的清香。翻轉(zhuǎn)身時，總是聽到耳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，那是稻草間互相摩擦的聲音，我卻覺得它們是在竊竊私語，常常被吵得睡不著。當(dāng)然，母親圈養(yǎng)的大肥豬因隨地大小便豬圈潮濕無比，她也會扔一些干稻草進去。那些被豬尿浸潤的稻草，再經(jīng)過壓實發(fā)酵，就是來年種土豆、地瓜的最好肥料了。

　　于小孩而言，最喜歡的就是晚飯后休憩間歇，纏著爺爺邊給我們講故事，邊用新鮮的稻稈編鳥籠和轎子。哥哥學(xué)得很快，沒多久，一個精致的籠子就做成了，他將從灶臺上抓來的蛐蛐，硬塞進豪華的“宮殿”里。而我，手里拿著編織了一半的、歪七斜八的籠子，趴在爺爺?shù)南ドw上，就著《牛郎織女》《薛剛反唐》沉沉睡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