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
我捏了個雪球,瞄準路下一株被壓彎了腰的竹子頂部,用力扔了過去。緊接著就是嘩啦啦地一陣響聲,許多積雪從竹子上掉落下去,竹子彎著的腰直立了起來,就像彎著腰在田里拔草的奶奶站起身子休息一會。要是時間允許,我會扔出更多的雪球,讓更多的竹子站直身子,避免它們被壓折了。可我不能。身后的教室里,5個同學正翹首企盼,希望我早點把監考老師帶回去,好在完成期末考試后安心地去玩雪、去買鞭炮,接著就是等過年了,吃好吃、拿大紅包。
聽在鄉里讀書的堂哥說,鄉中心小學的期末考試是八點半開始。現在快十點了,他們已經考了一個多小時。也不知道今年的試卷難不難,奶奶說了,要是考不好,過年就沒新衣服穿了。想到新衣服,我打量了自己:上身穿的是灰色中山裝,已經洗得發白,上次在學校里摔倒的時候,還把左邊肘部摔破了。媽媽笑話我,說我只要衣服不要肉,衣服破了拼命哭,手肘流血卻不當回事。幸好媽媽手巧,給打了一個挺漂亮的補丁,我還能繼續穿。今年身體長得快,褲子變短了,腳踝露在外邊,有些冷;腳上的解放鞋倒是新的,但腳背上粘了一層雪。
奶奶讓我到岔路口接監考老師時,我偷偷地想:那個路口到村子,用不了二十分鐘,走這段路就像做1+1=?一樣簡單,奶奶卻非得當成應用題來回答。在這樣大雪封山的日子里,鄰居都窩在家里,我沒看到其他人,雪地上也沒有其他人的腳印。要是天氣晴好,這條路上就要變一個樣子:稻田里,除了冬天都有鄰居們在辛苦勞作,春播、夏種、秋收,人來人往、沒有停歇;山路上,偶爾能遇到走村入戶的貨郎,他們一邊走一邊搖著撥浪鼓,老遠就知道他們來了;樹林里,鳥兒在歌唱,地面上常有山雞、野兔、黃麂走過。聽奶奶說,她小時候山上曾經有老虎、花豹、豺等猛獸,后來慢慢沒了影子,再也沒遇到過。
一陣寒風吹來,我打了個哆嗦。突然,身后“咔嚓”響了一下,緊接是東西摔在雪地上“砰”的響聲,嚇得我趕緊往前跑了幾步,才敢回頭看。原來是路邊一棵馬尾松的枯枝,承受不住積雪的重量,風一吹就斷落下來。我對這段路很熟悉,來來回回不知道走過多少次,但這樣漫山遍野就我一個人,還是第一次遇到。不用擔心其他,就怕突然從路邊跳出一頭大野豬,長長的大獠牙、噴著白氣的長嘴、針一般會扎人的鬃毛,嚇不走、打不過,那可就糟糕了。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。
翻過山岙,我看到下邊半山腰的岔路口,站著一個人。距離有點遠,看不太清楚,但隱約看到他手上拿著一個黃色的袋子,有點像以前過來監考的老師裝試卷用的袋子。那是我們的監考老師嗎?要真是,奶奶可就神了。
我正想著,那人往這邊看了眼,似乎轉身要往山下走去。要真是監考老師,他走了,我們期末考試怎么辦?我的心一下就跳到嗓子眼。我得趕緊把他攔下來。
我一邊大聲叫喊,一邊把胸口的紅領巾取下來,像電影里攔火車的英雄那樣來回揮舞。這時,他也看到了我,朝我揮了揮手,停住了往山下走的腳步。
我連跑帶滾往岔路口跑。十五六分鐘的路程,我花不到十分鐘就趕到。只是也付出了代價,路上滑倒好幾次,衣服、褲子都沾滿了雪,快到岔路口的時候還當著那人的面摔了個狗啃雪,鼻子、臉上都是雪,特別丟人。幸好雪比較厚,一點不疼。
我在離那人三米遠的地方站了下來。他二十來歲的樣子,臉上長著青春痘;身穿一套藍色運動衫,從肩膀到袖口的外側有兩道白杠,胸口有一行白色的字母;腳上穿的是紅白兩色的回力鞋,和我的解放鞋一樣,沾滿了雪。最讓我關注的,是他手上拿的那個黃色紙袋,里邊是我們期末考試的試卷嗎?
我盯著他,他也看著我。
“你是我們的監考老師嗎?”我問。
他看了眼手里的袋子,反問我:“你是月峙小學的學生?”
我點了點頭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張志軍。”
“月峙村是走這條路嗎?”他指著我來的那條路。
我又點了點頭。
“你不在學校等著期末考試,要去哪呢?”
“我奶奶讓我來這個路口給監考老師帶路。她說,很多人會在這個岔路口迷路。”我說。
“你奶奶讓你來的?她怎么知道我會在這里迷路?”他睜著大眼睛問我。
我先是點了點頭,又急忙搖了搖頭,說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他露出了失望的眼神。他揚了揚手中的袋子,說:“你說對了,我是你們的監考老師。你還走得動嗎?”
我驕傲地昂起頭:“我經常來這里砍柴,已經能背二十斤柴回家了。”
看著我那傲嬌的臉,他笑了:“你挺厲害的。來,我給你拍拍身上的雪。咱們趕緊去你們學校,同學們都等急了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