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
再次遇到鄭老師,是在老同事兒子的婚宴上。
我和鄭老師只同事了一年。他到月峙小學監考的那年暑假,我順利通過民辦教師轉正考試,到地區的師范學校學習了三年,接著被分配到其他學校任教。
二十年過去了,鄭老師原本稚嫩的尖臉變成了圓臉,眼角也出現了輕微的魚尾紋,但性格依舊陽光開朗,似乎還是當年那個剛畢業的小年輕。這讓我想到網絡上的一句話:“如果額頭終將刻上皺紋,你只能做到,不讓皺紋刻在你心上。”
和我們同桌的,都是原來鄉中心小學的老同事。老同事們有的退休在家、頤養天年,有的辭職下海、變身老板,有的苦心經營、成為校長,有的離開教育、改換門庭,也有駕鶴西歸、音容宛在。唯一不變的,是大家對那些青春歲月的美好回憶。
閑聊中,他說起當年到月峙村監考、差點迷失在白雪皚皚的群山里的事。
我哈哈大笑,說:“幸好你被張志軍接走。要是你真走丟了,你爸媽肯定怪我沒把路指好,我責任可就大了。”
他也哈哈大笑,說:“怎么可能走丟?當時我想了兩套方案,要么回頭找人問路,要么試著走一段路,不對勁再回頭走另一條路。不管哪個方案,肯定都能找到月峙村。不過,有個疑問我已經在心里埋藏了二十年,一直疑惑不解:張志軍的奶奶是怎么知道我會在那里迷路的?”
我看了他一眼,說:“你在村里,沒看到張志軍的奶奶吧。”
他搖了搖頭,說:“我在月峙村呆了不到五個小時,監考、午飯、監考,孩子們完成期末考試后,我立刻踏上回鄉中心小學的路,生怕錯過試卷裝訂、密封的時間。此后,也沒有去過月峙村。”
“那你知道張志軍的奶奶以前是做什么的嗎?”
他還是搖頭,問我:“老奶奶是做什么的?”
“解放前,她是游擊隊通訊員,對那一帶非常熟悉。不要說岔路,就是路邊哪里有塊石頭、哪里有個水溝、哪里有棵樹,她都一清二楚。聽說,她還給粟裕率領的紅軍帶過路。解放后,她擔任了村里黨支部書記,很關心教育,月峙村小的教室就是她帶領村民自己動手蓋起來的。學校大概是什么時候開始考試、什么時候結束,她事先向我打聽過了。下雪后路不好走,你遲到了,她猜你可能是迷路了,因為曾經也有游擊隊員在同一個地方迷了路,所以才讓張志軍來接你。那幾天她正好摔傷了腿,走不了路。要是沒摔傷,她會早早在岔路口等著你呢。”事后,老奶奶曾經和我說起過,所以我知道前因后果。
“她讓張志軍一個人,不擔心孩子的安全嗎?再說,可以讓張志軍的爸媽做這事吧。”
“每年冬天,張志軍的爸媽都去外省的菇山做香菇,家里就剩奶孫倆。月峙村其他人家都這樣。讓張志軍來帶你,一方面沒有其他特別合適的人選,另一方面也是在鍛煉她孫子的膽量。老奶奶給游擊隊當通訊員的時候,山上有土匪、猛獸,她膽子大,風里來、雨里去,從來沒耽誤過事。”
“啊,那我豈不是錯過了見識女游擊隊員風采的機會?”
“你小時候《南征北戰》《地道戰》《地雷戰》那些電影看多了吧。游擊隊員又不是漫威電影里的超級英雄,和我們沒什么區別。”我說。
想了想,我又說:“好像還是有點區別的。她不管什么時候都是精氣神十足,有使不完的力氣,再苦再累都不怕。張志軍受他奶奶影響很深,行事風格和他奶奶一模一樣。”
“張志軍現在在哪呢?”
“他軍校畢業后,一直在部隊,現在是連指導員。”
“奶奶是游擊隊,他是正規軍,一脈相承。奶奶的路帶得好,我要感謝她,張志軍更要感謝她。”他說。